原諒我的無知與斷言
posted on Wednesday, 2012-07-18

許久不曾執筆,皆因自己無可救葯的惰性所害。從前強迫自己用文字無病呻吟,最後一次距今也已過去了兩年多。去年六月要信誓旦旦地繼續寫小説,結果也是無疾而終。並非主觀上不願再寫,事實是,每天入夜後在黑暗中所耗費的心力與精神,呈現在形上的無非是不堪入目的幾行,無法打動我,無論他人。

另一方面,我受俗世上的繁瑣所擾,疲憊不堪,雖然心裏知道不待若乾年後,這所有的一切皆為無足輕重的塵埃,即使仍然想憶起也無從下手尋找。原來巨石不過是塵埃。心裏明白,但是行動無法跟上。我變得焦躁憂煩,雙目渾濁,行動遲緩。每天爲了迫在眉睫之無謂事而奔波勞碌,每天都想著明天可以亡羊補牢,今日卻依舊荒廢度日。我認爲這三年來我皆是這樣走過來的。或許我也相信,接下來的這一年亦是如此。從前所養成的閲讀的興趣,也真的成爲了興趣,掛在墻上以供欣賞。裱在象牙鑲金的,稱之爲藝術的畫框裏,每當有人從那底下走過,我便說,你看,其實我熱愛著藝術和設計,同時兼愛著閲讀和寫作。

其實我並未停止過收羅各種出版物的習慣。書架裏夾著很多購書的送貨單。也嘗試過在那狹小的圖書館裏表現出了借閲的興趣和行動。然而正如前面說過,我雙目渾濁,行動遲緩,無法再如從前一般自如的閲讀了。再也無法。就算每天晚上強迫自己翻上幾頁再睡覺,也覺得字跡艱澀難懂,難以理解,無法進入歡愉的狀態。我艱辛地想恢復如初,結果卻是枉然。幾年以來看完的書寥寥無幾。看完『玫瑰的名字』(Il nome della rosa)以後,情況尤爲嚴重,至今無法認真從頭到尾看完一本書。可有辦法救我於水火之中。

以上皆為我重拾舊趣,無病呻吟之部分。

如今我爲何又重新寫文字。促使這次成文的動力,無非是自準備考試開始至今仍在閲讀中的,梁文道『我執』。

遵從文中的法則,我首先應該說句抱歉。這一句理應先說給梁公。抱歉我總是慢熱。思想不休,動作卻太慢。兩者之間的距離一夜千里。從簡體版在內地出版,至我在購書網站上放入收藏夾,至我於去年夏天在妃安宿舍初讀,至我購入囊中,直至我終於翻出來靜心閲讀,之間已經有三年時間流失。這是我與生俱來壞毛病之一。但在抱歉無效之下,我又爲何苦苦執著此事不放。

之前一開始閲讀便會心浮氣躁,無法入局。覺得全身的神經都在緊綳一処,仿佛受寵若驚,為著去證明給你看,我可以閲讀無礙。目前總算是心平氣和,總算能跟上你們的思想了。看來不久前的寫文字的不順暢,應歸咎於閲讀的不順暢。

不可不多讀。

第二句抱歉,想留給能看到這些文字的諸位。我的惰性無葯可救,並無可能順次將我精神之部分分崩離析,作爲我的分身,陸續呈現給你們看。偶爾性子一起,便不負責任口出狂言,瞭解我的人也應知道,我能兌現的並不多。假若無人觀賞,也是我自作孽。雖然如此,我卻仍然不死心,寫下這些粗言粗語,不小心入了你們的眼睛,也是我的過錯。雖然抱歉無效,我也多加一句抱歉,佔用你們的眼力與時間,把這一段寫在稍前。因爲除了抱歉,我似乎並無他法。關於這個,在後面我還會提到一次。

讀『我執』這段時間以來,有過不少有趣的經歷。爲此我做了不少徒勞之事,又樂在其中。對『不如我們從頭來過』感慨良多(明明看到的是「從頭來過」,寫在簽名上卻成了「重新開始」,其中可以窺見我的內地人思維,甚是有趣)。文中說到「「我們從頭來過」是可能的,只要這裡的「我們」已經不是「我們」」,我也贊成。説到底,我們還是無法從頭來過。只能背負舊傷口,希望用新的歡愉的記憶,來覆蓋舊日之傷痕。只要快樂比憂愁多,我們還能有未來。因爲我沒有辦法捨棄我名字,放下這庸碌的軀殼,用另一副面孔,再次邂逅你。

正巧那時在看TVB劇『On Call 36小時』,看到裏面兩次出現「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」這樣的臺詞,於是忍不住截了圖,兩次。知道沒有人會看到,還是想這樣做。爲了那個標題,去看了『春光乍泄』。平時覺得電影耗費時日,一般不主動接觸。這樣的事情還在繼續做。爲了『書展再見』,馬上去買了卡爾維諾的『看不見的城市』。知道我慢熱,就無需再問我看了沒。因爲『偷窺』與『愛的理形』,我總算找到了「不認識一個人,不瞭解一個人,能不能愛上這個人」問題的最佳答案。(出現在去年寫的『花事』之中。答案當然是有可能,這便是愛的理形,因爲不踏入愛的內部,只是在旁觀甚至是偷窺,才能保持愛的最初形態。)這便是我愛這本書的無上理由。他知道我的需求(讀者總是唯心的),他很好的解答了我的問題,他把我想到的思想碎片,完美的按照邏輯寫出來給我看,勝過我在裏面繞圈千百回。我這拙舌,永遠也不可能給旁人解釋清楚我的理論。

在此我已把誘因交代清楚。從來只有文字打動我,我無法駕馭文字的走向。讀者如何理解文字,是很主觀的事情。我這樣寫,這樣表達,他卻引入了自己的經歷和故事,形成了另一種解讀,成就了對這些文字的這樣態度,都是我無法預測,無法阻止之事。然殊途同歸,其實最終都能達到最初的目的,我也算是感到了欣慰。

前面說過會再提到之事。早幾日,張給我留言說,這幾天我的簽名正好打動她的心。我便說,那你去看梁文道吧。除了『原諒我的無知與斷言』是我早已擬定好的題目,其他皆為借花獻佛。當然中間還夾雜著木心的詩句(「你在愛了 我怎會不知」)。主調總是梁文道不變。我重新寫了,但我並不相信,我能寫得比從前好。從前的摯友曾經跟我說過,之於思想,好比你有一個容器,儘管它是空的,但縂比連容器都沒有的人來得好。這麽多年來,我的容器未填一物(我真的有容器麽?),只有它的外形一直在變。有時極盡華麗,布滿極繁的花紋,有時極簡,素坯灰面,有時是面目可怖醜陋的天目茶碗。根據我早年的理論,若知不好,爲何還讓它面世。一言以蔽之,完美主義加偏執。看到張的留言,第一反應是,想不到到了現在,還有人注意著我簽名的變化。就算是不經意間瞥到,能夠說被我所動,我實在是不能承受。我重拾文字,你也算功不可沒。既然有人在看,那我好歹也寫出一點,若然沒有字了,別人還能看到我麽。

看梁公寫下他與他的故事,想到木心的醍醐,我稍稍想到我的初戀。我有初戀。真正意義上的初戀。但是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過,連牽手都沒有試過。結果自然是失敗告終。觸碰過的愛情都是要毀滅的。哪怕你說連手都沒有牽過。動過的心就只能無法挽回地頹敗老去。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不可能執著於單身,沒有被蛇咬過的人,不可能怕井繩。人們都相信,經歷越挫折,越能在藝術上有所成就。所以也許我們的臉上就寫著,來傷害我吧,昔日之傷痕定會成爲他日之桂冠。趟過了叫做愛的這渾水,總算是可以心滿意足地坐下來連夜寫文字。試問沒有起伏,我繪成的山,你還願意去攀爬麽。

我們多次遇見巧合。莫說讀書與出版物二物。如恰好看到『不如我們從頭來過』,就讓我遇到『On Call』的兩次臺詞。事實是,其一,我們每天都在遇到這些巧合,不過沒有導火綫,我們就視而不見。若我沒有看梁文道,看到那兩句臺詞,也就像別的臺詞一樣過去了。其二,世界也就這麽大,說大其實也很小,填充在這世界的物件説到底也就是這麽多,碰到一些雷同,也在情理之中。

高二或是高三的時候遇到兩個人寫的『看不見的城市』,卡爾維諾與羅薩萊斯。還與道轍談論過這兩者的不同。當時並不知曉卡爾維諾的名聲,就像會稱江戶川亂步為那位姓江戶川的先生的伯爵一樣(『陰摩羅鬼之瑕』),憑著羅薩萊斯更爲出色的封面,我選擇了後者。多年以後,我還不是將它們一並買齊。正在讀的『陰摩羅鬼之瑕』與我正在玩的單機遊戯情節相似,伯爵娶了多名妻子,無一例外地死去。相似的情節又爲何一並呈現。單機遊戯這麽多,縂有一天我也會玩到這一款。

我在想你的時候,爲何恰好你也在想我。我所能做之事,無非是瀏覽一會網頁,看一會電視,翻幾頁書,寫幾行字,畫數根綫條,綉幾枝花,收信與回信,這些期間,思緒無由會亂飛,自然會想到你。除非你從未在我生命中出現。否則我終能想到你。我並非言所謂的思念無足輕重,只言它是平常事,如吃飯喝水一般平常。

我用回憶作爲磚瓦堆砌而成的房子。梁文道說,很多記憶其實就存在於那裏,想房子的其中一塼,你知道它的存在,卻不清楚它的確切方位,也不會挖掘出來仔細觀察。我卻經常拆塼揭瓦,在腦海中肆意回想一番,再找個角落塞回去,房子卻也得以屹立不倒。塞不回去的,只能躺在地上充當殘塼剩瓦,被我無情跨過,閒暇時蹲下來拿起,驚到咦這不是那天我才拿出來過的嗎。

我喜歡看TVB劇去彌補我空間與時間上的鄉愁。空間尚可彌補,時間要怎樣彌補?看回小學時期的劇便可麽。然而起變化的人是我,劇的時閒沒改變,是我的時閒改變了。今日我所看時的想法,早與他日不盡相同。不過人是很主觀的,我覺得可以彌補,它就是可以彌補。

港產片,粵語長片,唱片,唱片公司,黑膠碟,毋寧是粵語區帶有時間烙印的詞。是特定空間與時間的結合體。或許他們一直在用這樣的詞。我卻只在更年少時才較多接觸它們。如今刻意去找尋,或許能夠知道的更多,但那種理所當然的存在感業已相去甚遠。我喜歡香港。無論怎樣窮山惡水,我都喜歡。

廖一梅在『柔軟』當中說,每個人都很孤獨。在我們的一生中,遇到愛,遇到性都不稀罕,稀罕的是遇到瞭解。

我試過爲了讓自己的孤獨更完美,把自己流放到他人無可觸摸之地。連名字或許都沒有聽過的場所。梁文道言,就這麽閉門獨居,你不會感到孤獨;但是在一個人的懷抱與自己的小房間之中拉鋸,且最終捨棄前者回到密室,你的孤獨才是最完美的。他一招擊敗我。這也毋庸置疑。我兩者都試過,閉門獨居與放棄擁抱。但我無法說我的孤獨是完美的。因我分辨不出這兩者的區別。

我很喜歡大城市。非常非常喜歡。基本上越是繁華越喜歡。説不定流放我在紐約,我也會喜歡。若說小地方的美麗與個中魅力,我是明白瞭解的,無需對我說教。我親身有體會。自然之美無法撫慰我枯朽的靈魂,壯美是可怖的,血肉之軀無法承受,只能膜拜。我嚮往著高度發達的文明與精神。根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理論,文化建立在經濟之上,所以我的方向,大體上應該是正確的。

多年以來,我都想為我這樣的偏好找到最好的藉口。後來我發現,我大概是希望找到能瞭解我的人罷。這個人,他能看見我,知道我走的道路,握住行走中的我的手,因此我為他停留住。他一言不發,沒有行動,我也欣慰至極。我很清楚説不定終一身都沒有這樣的人出現。我卻仍然抱有希望。希望這物,我們都知道是不存在的,卻仍然對它留有幻想。在精神文明發達之処找尋,機會總會相對沒那麽渺茫。

我常在藝術與文學之間搖擺。不止一次後悔當初的選擇。同時也有思慮到,就算選了其他,未必少有抱怨。我在形式上的認識至今維持原判。音樂的感染力最強,藝術次之,文學最次。越具象越容易被人接受。人又沒有辦法關閉聽覺。但如果文字能夠駕馭到極致,發揮著音樂般的感染力,則所向披靡。個中道理顯而易見。我相信越自信的人越偏好文學,正如成績越好之人容易選擇艱辛科目,其中自然遭遇挫折死傷無數。我也是其中之一。但從理形上外觀,當初之選擇也並非不理想。

文學的最高表現是哲學,文學是哲學的最佳表現形式。前者為其表,裝飾其身。這世上,理應是沒有排除哲學的純文學,也沒有非文學的哲學。哲學無非也是用文字寫下來,一旦成文字,就成了文學。文學就是文字的學論。因爲閲讀是件很主觀的事,這也是撰寫文字的樂趣所在。就像釣魚的時候拋下魚餌,卻不知有無上鈎者,若有,上鈎者為何物。一切都是未知數。人們嚮往未知。

昨日在書城的洗手臺上看到一個待洗的顔料碟,覺得異常羡慕。儘管上面的調色未見明朗,沉悶的幼稚,我也異常羡慕。羡慕可以自由作畫的孩童。我自然也有調色碟,有顔料,但害怕作畫。我技術未成熟,我不懂調色,不懂上色。瞻前顧後,典型是成年人的愚鈍。以前常稱自己仍有赤子之心,原來不盡然。書城是個有很多詭異回憶的地方。因爲我幾乎和任何人都去過。好的不好的,全都堆積在一起。梁文道也說過,回憶無論如何都是傷感的。如果回憶的是痛苦的往事,那麽我們就等於再次經歷痛苦;如果回憶的是甜美歡快的過去,那麽我們就不免慨嘆其失落與不可復回。假如此言屬實,我等於是每天都在自虐。回憶是與地點相互交叉結合在一起的。停留在書城這一地點的回憶,一旦我進入這個區域,就如猛獸如潮水般湧向我。同一時間,我也是實實在在的新我,就如我初次踏入此空間般自如。回憶太多就變得沒有回憶。

以前寫文字,每每到真正落筆之時,之前預想好的一切都齊齊失去作用。想不起來本來想要傾吐的對象,想要寫下的句子。爲了湊數,只好臨陣再編些空洞枯槁的內容進去。今天亦是如此。恐怕只有標題與開頭第一句話是我本來所想寫的。思忖至此,我是不是應該按下delete鍵,把後面的內容悉數刪除。此刻所寫的是我此刻所能想到的,並非我的初衷。可能再過兩天才開始寫文,又是另一篇完全不同的內容。我只是有傾吐的欲望而已,至於傾吐的內容,於我無關緊要。

我沒有學問,並且喜歡斷章取義。任一句説話中間挖出兩個字,我也感慨良多狀,不過卻與原作者本意大相徑庭。我也把我的經歷夾雜進去,從別人的故事中讀出我的故事。像所有的流行元素一樣。那麽說這一長篇大論,其實是一封道歉信。不過我不知道收信人地址和名姓,唯有公開,像電臺點歌那樣盲目,變成電波,散射到半空中即可。就讓整個城市成爲我故事的背景。

3 comments

  • alex | 2012-07-19 09:42

    我們去香港讀研吧

    • 汐和 | 2012-07-19 19:10

      我也想的。
      但是我找不到可以申請的科目。

  • alex | 2012-07-21 11:11

    文学,跨文化研究,社会学,传媒……等